佳作选萃丨徐同华《五色海陵》

捧着风的少女 · 捧着风的少女

五色

海陵

文丨徐同华

泰州红

海陵的红，

殷红沧桑过往。

泰州的红，

摇红朝暮期待。

红粟流衍，人文荟萃。

海陵的历史绽放一片姹紫嫣红。

红是汉唐古郡的标识。陆游说，香粳炊熟泰州红，这红宛如诗意，如同踟躇在海陵古城，曲折小巷蜿蜒的平平仄仄，稻河街、税东街、陈西街、五条巷、钟楼巷……回眸每一条深远，都是一段悠久历史的沉淀。置身于古朴幽静的小镇，耳熟能详的那些熟悉的村名，港口、苏陈、罡门、斗门、窑头、唐楼、纪庙、宫涵……唐宋元明清，一个个从历史中走来，池馆苍苔，逝水流年。

满江红，千百年来，泰山就是泰州的高度，泰山就是海陵人的精神。或轻于鸿毛，或重于泰山，岳飞留在这里的不只是遗迹。地处平原的海陵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然山脉，也就谈不上有崇山峻岭可供登临，然这一座土墩，四季松柏葱茏，四周祠宇比邻，所谓“山不在高，有仙则名”，比起名山大川，也不逊色。

红袍玉带称功臣。海陵“儒风之盛，夙冠淮南”，人文资源更是极为丰富，荟萃乡贤东吴大司马吕岱、唐代书法家张怀瓘、宋代大教育家胡瑗、泰学之祖王艮、评话宗师柳敬亭、布衣诗人吴嘉纪、历算学家陈厚耀、京剧大师梅兰芳，飞鸿留迹过欧阳修、范仲淹、王安石、秦观、苏轼、陆游、文天祥、汤显祖、孔尚任、高凤翰、林则徐……如今旧迹依然故踪可循，故居、古墓、旧苑、残碑给海陵平添了无限风韵，旧云满堂笏，也可称作满堂红，赵朴初老词云“名城名宦交相重”，地因人名，文因地著，文地交辉，所谓“人天美景不胜收”。

海陵的红更是一种革命精神。曾几何时，在风雨如晦的年代，沈毅烈士领导和指挥了如泰地区农民武装暴动，最终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。遥想当年，西山寺的大殿内，进行了我党统战史上著名的泰州谈判，江淮河汉今谁属？红旗十月满天飞。

追怀风云时代，传承红色基因—

海陵的红，殷红沧桑过往。

泰州的红，摇红朝暮期待。

吴州绿

绿，是海陵

最时尚的靓妆。

水，是海陵的灵魂

海陵是水城。

浮于淮泗，浩然天波，海潮喷于乾坤，江城入于泱漭，是诗人的吟唱。

东濒海南临江北迎淮，是史书的记载。

三水汇聚灵动，也氤氲吉祥，海水是蔚蓝的，波涛汹涌的蓝，江水是浑黄的，万物未离的浑，淮水是澄彻的，清亮明洁的澄……

汇聚到海陵，氤氲了一种绿——绿波渺渺，绿水悠悠。

绿，是海陵最时尚的靓妆。水，是海陵的灵魂，广袤大地乃万余里长江泥沙，数千年沉积至此。鸟瞰海陵，境内河湖众多、水网稠密，作为江淮间的分水岭，海陵境内老通扬运河属于长江水系，与之相连接的河流称为上河，新通扬运河属于淮河水系，与之相连的河流称为下河，二者流汇于城壕，城河之水，怎一个绿字了得？下河地区，地势低洼，集中着很多风光秀丽的湖湾，麒麟湾、桑家湾、龙溪港、董家潭等就是其中比较有名的，“穷海三秋尽，扁舟万里行。夕阳无近色，偏照远帆明”，水云乡的美名也由此而来。

海陵古城也是水绕城、城抱水，水城一体堪称一绝。但览城中，街河并行，水巷幽深，中市河、玉带河、东市河、西市河纵横交错，小西湖、夏家汪波澜不惊。街坊临水而建，桥梁跨水而修，高桥、暮春桥、周桥、经武桥、泰山桥……每一座桥都系着一段故事，有神仙，有皇帝，有才子，说来都是津津有味。在古城的小巷中，星罗棋布着各代水井，凤凰身上的七星井，高僧点出的泉，古井博物馆里从汉到唐宋到明清的清波，井绳在井栏上拉出一道道岁月留痕，刻画一种沧桑与变迁。“穿城不足三里远，绕廓居然一水通。暇日娱情容易尽，平时访古妙无穷”，康发祥的竹枝词，字里行间，海陵水韵，风光无限。

稻河、草河、卤汀河，川字型地旖旎北去，连带出来了五条巷的幽深，米市盐浦的繁华，在那过去的岁月，罗浮山的岚影，老渔行的欸乃，都是海陵这座古城最生动的注脚。

吴州，定格了海陵于初唐时的一瞬，却也将“吴”这个绿油油的标签贴了一千多年。

其实早在西汉，那个叫刘濞的吴王，就开挖了运盐河，海陵的母亲河，春来江水绿如蓝，这动人的绿啊从两千多年前的汉代，顺着这条水道，一直流到今天。

亭间白

回味一种白，

咸咸的，

日益月滋。

柴米油盐酱醋茶，开门七件事，盐居中，不可或缺。

海陵的盐，是古城历史上的白金时代，带着咸味的流年，“盐税曾居天下半”的传说不无夸张，却也生动衍说了“咸鹾赡溢职赋殷繁”的过去。

海陵易名过亭间。亭间的亭，解释为盐亭。看似极雅，却又不失一种涩。

盐的白，明白一段春秋，也留白无限滋味。

古人云春茶白。早上皮包水是泰州人的习惯，“早茶”之事于其来说每日不可缺之。金长福的《海陵竹枝词》，“茶棚精雅客频邀，嫩叶旗枪味自超。闲坐雨轩留小啜，芝麻卷子又斜糕”，王广业的《海陵竹枝词》，“江水居连凤尾居，茶寮茗碗日纷如。累他名士添酬应，陆羽登楼又仿卢”，读来口齿生香。

海陵的早茶除了茶，干丝与汤包自不可少。干丝自然以白胜，做法更与别处不同，以“烫”为名，其用豆腐干以薄刀剽成二十多片后再切成细丝，入水加碱，煮沸后浸在凉水中，每当顾客上桌，捞至盘中，冲烫挤干，放在锡制暖碗内视季节加烫青蒜、药芹或香菜，洒上虾子，浇麻酱油。汤包也注重一种白嫩，吃起来更显功夫。蒸熟的汤包雪白晶莹，皮薄如纸，几近透明，一种吹弹即破的柔嫩，“轻轻提、慢慢移、先开窗、后吸汤”是食其之诀，体现一种功夫与修养。

至于酒楼的食材则更讲个鲜，土三鲜是竹笋、蒜苗、青蚕豆，树三鲜是枸杞头、香椿头、白果，水三鲜是河蚌、螺蛳、蚬子，江三鲜是刀鱼、鮰鱼、鲥鱼，河三鲜是鳊、白、鲤或虾、蟹、鳖，海三鲜是黄鱼、带鱼、鲞鱼或蚌螯、鲜蛏、蛤蜊等……蟹最是鲜，秋风响，蟹脚痒，海陵北乡盛产螃蟹，青背白肚金爪，蟹黄那是一个肥厚，肉质那是一个白嫩。

被誉为“华人谈吃第一人”的唐鲁孙，年轻时寄寓海陵，以股东身份经营泰县谦益永盐栈，他的《大杂烩》《故园情》《说东道西》等书中留下不少海陵美食的记录，周志陶、朱学纯等我的老师也用自己的笔记下了很多逝去故闻，待我读来舌底生津，自是回味无穷。

回味一种白，咸咸的，日益月滋。

吴陵紫

紫气东来，

海陵的底气怀金垂紫。

海陵百川，奔涌一种气势。

陵高致远，屹立一种高度。

州建南唐一千年。海陵因水陆要津咽喉剧郡之地位，取“通泰”之意，升建为泰州。

否极泰来一千年，吉祥文化之乡，名副其实。

紫气东来，海陵的底气怀金垂紫。

故园红紫自芳菲，素有太平之州之称的海陵，古城内古迹遍布，梅园、桃园、柳园、日涉园、春雨草堂、渔壮园……曲径回廊，精美的园林庭园中，各式建筑与山水花草融为一体，如一首首凝固的诗调，一曲曲形象的音乐，“东风已绿瀛洲草，紫殿红楼觉春好”，李白的诗，吟咏在追忆与想象之间。

著紫袈裟名已贵，海陵有“名僧摇篮”之誉。往昔名山住持，多有海陵人，得“天下名山僧占多，名山方丈泰占多”一说。东晋义熙年间，高僧觉禅就在这块土地上始建道场，这就是泰州千年古刹光孝律寺的前身，由此往下传承，弹指一挥，古寺业已一千六百多年了。唐宋以降，明清以来，光孝寺、东山寺、西山寺、南山寺、北山寺、雨声寺、觉正寺、永宁寺、净因寺等九大丛林寺宇辉煌、高僧辈出，临湖禅院、都天庙、岳庙、准提庵等都是规模很大的寺庵，香火皆很旺盛。

兼朱重紫，两千一百多年的历史文化积淀，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在海陵交相辉映，马可•波罗来过海陵，据说游记里这样写道：“泰州城不大，但各种尘世幸福极多，有许多船舰，更有极多走兽飞禽可供野味，大河上船舶甚众，皆辐辏于此。”在这位游历神州各地的外国人脑海里，泰州的印象是极多的幸福，福气也就是一种紫气。

“江山留胜迹，我辈复登临”，孟浩然的两句诗，颇为形象中肯地道出了人们向往自然的心绪，流连于海陵各地的风景，人们也总会陶醉其中，尤其是生活在古城中的人们，相信感到幸福的远远不止一两之数。

比如郑板桥，他的词里就透过幸福的消息，“旧作吴陵客,镇日向小西湖上,临流弄石”，那是一种闲适，至于“雨洗梨花风欲软,已逗蝶蜂消息”，则有点风情的念头了。

吴陵就是海陵，与吴州一般留得大唐气韵。

海陵城北的麒麟湾，在新的世纪，有了香草湾的别名，数十亩的薰衣草流动起一片紫浪，在有风的季节，洋溢香气，酝酿紫气。

来吧，海陵紫就是海陵福，来了也就与福相伴。

海阳青

俯仰尘世三千年，

这片青，

是古老的妆抹，

却仍是青春的色调。

青砖黛瓦，是海陵的本色。

作为一个戏剧名词，本色从释作事物的本质状态，到引入剧论以及我们的生活，不过数百年时间，而海陵的历史却远远不止于斯了。

青青子衿，有多少往事可以悠悠我心。曾有人言，在长江中下游，海陵是保存古民居最多的四个古城之一。没有去考证此言的准确与否，然而当岁月委身于风尘之际，我们踟躇于海陵，触目仍可及那想象中的古老，青石小街，青砖小巷，青烟袅袅……城中片、涵东片、涵西片、渔行片、钟楼片……街巷之两侧古老的民居一处连接着一处，建筑时间多于明清，就其建筑式样和结构来说，既有南方民居建筑的清秀、典雅，又有北方民居建筑的雄浑、简朴，颇有鲜明的地方特色。隆庆年间的蒋科宅第、万历年间的汪氏住宅、崇祯时的宫氏住宅、康熙年间的陈氏故居、雍正年间的程氏公馆，道光时的钱氏住宅、同治时的尤氏笔颖楼、晚清时的李氏建筑群和吴氏九十九间半等都保存完好，数百年岁月更迭，人事沧桑，唯有一片青色淹留至今。

云青青兮欲雨。青青有万竿，日涉园里有竹林，还有竹屋，这座长江以北为数不多的明代园林，给我们留下的又岂是岁月的一点记忆，陈从周说“淮左第一园”，苏局仙誉之为“吴陵胜境”，我则将之视作一块青玉，点缀予世世代代海陵人的心头，守护一份宁静，传承一份寄托。

青云巷在泰州城北，与城南的如意巷、城中的蓬莱巷一起，为古城勾画了最吉祥的符号。而今在城市的发展进程中，三条古巷都已经不再，那片青云再也难寻，然而并没有远去，而是换了一个存在方式。古城征集桥名，我提议净因寺北的那座新桥定名为如意桥，如意如意，遂我心意，而青云巷更是衍入了东侧的草河，西侧的稻河，平畴许远涨青波，留人追寻，供人怀念。

艳阳不到青山，南宋人词句。海阳不减青春，我的旧咏。

海阳是海陵最早的称呼，远在周秦。俯仰尘世三千年，这片青，是古老的妆抹，却仍是青春的色调。

我见青山多妩媚，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

我见海陵，亦复如是。